弥留之际的娘
满坡金黄的油菜花对我来说绽放的不是春天,那满树的桃夭正伶仃在瑟瑟的风中,满天里罩着阴云。躺在床上的娘似一盏油尽的枯灯,生命之火在风中摇曳。娘正在让我们历经一场担忧和害怕。九十岁的娘昨天早晨开始就不认识我们做儿女子孙的了,她说有好些人把她往外拉,她不认识那些人。那些人很无情,前扯胳膊后推背的,一直往八十里店庙里推。娘惊悸,我们惊悚。娘一阵迷糊一阵清醒,但清醒时候太少。清醒时只记得她的亲人,喊我舅乳名,减我我妹我弟乳名,但迷糊起来谁都不认识。
“娘,我是谁?”“你不是我弟弟吗?”“娘,我是你儿啊!”“不认识,不认识!”娘轻轻地摇头。娘在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地回忆往事,娘说她奶奶从小疼她的很,上哪都带着她,还给她买好吃的,还说她奶奶马上来接她……我们都一身的冷汗。七十二岁的舅舅来了,舅舅小时候跟着办私塾的大老爷读过书,对中医比较精通。他说昨天摸娘的脉,脉象就乱的很,说娘除了类风湿又没其他病,“你们几个很孝顺,侍候的又好,老了,省不掉走这一步”,叫我们早点做准备。我流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,遵从舅舅的安排。我和弟弟儿子侄子慌忙拾掇屋子。娘又喊我小名,我赶紧到娘床前:“娘,我在!”“哎呦,我的儿唻,我可见着亲人了,你上哪去了?”娘闭着眼说,“那些人把我我庙里拉,被赶出来了,还踹了我两脚,不让进!”妹妹一直守在娘床前说“娘,不让进咱不进,咱就在家里,哪也不去!”我小心翼翼地给娘喂水,娘说:“给我弄点好吃的,吃了我好走。”弟媳赶紧给娘炖蛋膏。娘闭着眼说:“我见你二娘了。”二娘已去逝十年之久了。“你二娘拉着我一块去赶集(欧庙),走到张寨南地到小鬼洼的路没有了。”小鬼洼是一片洼地,离村庄较远,很荒凉,过去扔死孩子的地方。娘说:“沒路走,我又回来了。”尽管娘的话糊里糊涂,但不迷信的我暗暗地庆幸,好象冥冥中的一种安慰,去八十里店庙被人往外赶,去小鬼洼的路走不通,是娘大数未到阎王不要啊!娘醒了,睁眼看了看我: “这不是俺儿吗?乖儿嘞,你啥时候回来的?”“娘,我一直在你身边啊!我把脸靠近娘。娘不看我,看向墙上我写的字,自言自语:“福如东海,寿比南山,中间一个大寿。”又转头看向北山墙,继续念道:“风华正茂,倒过念茂正华风。”娘清醒,我们都笑了。“娘,人之初,性本善……”我问娘还会背不,娘便顺着我的话音开始背她那一辈子信守和育儿的“人之初,性本善”了。
母亲背着,我和着,一幕幕育儿图从脑门闪过。打我记事起娘就用《三字经》教育我们,要我们“性本善”,要我们“亲师友习礼仪”,教育我“首孝悌”,那灯下数豆教子,那画地育儿教字的情形历历在目,那儿懒则斥,儿成则励的话语犹言在耳。“我教子,惟一经。勤有功,戏无益,戒之哉,宜勉力。”母亲背完了,我泪流满面。“哎呦,我怕我怕!娘吓得直抖,瘪下去的双唇哆嗦着,”儿嘞,那几个人又来了!”“娘,别怕!有儿在,我看哪个放肆!”我脸贴在娘脸上,厉声看向门外:“我看哪个敢!”娘像一个乖孩子一样被我们几个守护的安静下来。今天,久违的太阳驱散了几天来的云翳,满天晴朗,但愿娘也好起来,我祈愿!
作者:沈克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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